源清流長 廉潤萬家

清嘉慶年間版《唐律疏議》書影，這一頁展示的是對“失時不修堤防”的懲處措施。 

河南洛陽二里頭夏都遺址博物館中的大禹雕像。 視覺中國

翻閱史冊，我們能夠發(fā)現(xiàn)古人常以水來形容一個人的清廉，可見廉與水的關聯(lián)已深植我們的認知中。

中華民族有著善治水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。數(shù)千年治水實踐中，涌現(xiàn)出一批清官廉吏，與此同時，治水治吏、治水治貪的制度不斷完善，孕育了獨具特色的水利廉潔文化，值得今人研究與借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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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賢治水

圣人治世，其樞在水。大禹治水是中國歷史有文字記載的最早治水事件，也是水利廉潔文化最早的源頭。

禹所在的年代，連續(xù)發(fā)生了全國規(guī)模的特大洪水?！渡袝虻洹份d：“湯湯洪水方割，蕩蕩懷山襄陵，浩浩滔天，下民其咨?！碧咸斓暮樗拱傩湛嗖豢把?，于是帝堯先令禹之父鯀治理洪水，鯀采用壅防百川、墮高堙庳的方法，歷時九年未能成功。禹在父親治水失敗之后，受帝舜的委派，繼續(xù)擔起治水重任，他吸取了鯀治水失敗的教訓，提出了改堵為疏、因勢利導的治水策略，前后歷時十三年，終于治水成功。禹在治水的同時，還將天下劃分為九州、整理山川名錄，并根據(jù)不同地區(qū)的風俗物產(chǎn)制定了貢賦制度。

禹躬親勞苦，櫛風沐雨，同洪水搏斗，“三過家門而不入”，其豐功偉績、治水精神為歷代所傳頌，他也因此被尊稱為“大禹”。司馬遷《史記·五帝本紀》贊曰：“唯禹之功為大，披九山，通九澤，決九河，定九州，各以其職來貢，不失厥宜”?！俄n非子·五蠹》記載：“禹之王天下也，身執(zhí)耒臿，以為民先，股無胈，脛不生毛。雖臣虜之勞，不苦于此矣?！边@些記載反映出大禹公而忘私、憂國憂民的奉獻精神，艱苦奮斗、堅韌不拔的創(chuàng)業(yè)精神，以聲為律、以身為度的律己精神，為政勤廉、崇尚節(jié)儉的廉儉精神。

歷代治水先賢以大禹為尊，忠誠踐行治水安邦、清廉自守的價值追求，留下了一段段治水故事，也留下了一筆寶貴的廉潔文化遺產(chǎn)。

春秋時期楚國名相和水利專家孫叔敖以節(jié)儉賢能聞名于世，他不惜耗盡自己的家業(yè)組織開鑿我國最早的大型蓄水灌溉工程——芍陂，改善了當?shù)匕傩丈畈⒒菁昂笫??！妒酚洝ぱ袅袀鳌返牡谝晃粋髦骶褪菍O叔敖，司馬遷評價他“奉職循禮，為政之先”。

戰(zhàn)國時期西門豹任鄴令期間，破除迷信，懲治地方惡霸勢力，興修水利，主持修建了我國古代最早的大型河系引水灌溉工程——引漳十二渠?！妒酚洝ず忧份d：“西門豹引漳水溉鄴，以富魏之河內(nèi)”，為魏國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打下基礎。

東漢著名水利專家王景系統(tǒng)修建了千里黃河大堤，整治汴渠渠道，開啟了黃河八百年安流的局面。后人評價“其功之偉，神禹后所再見者”。

隋代循吏趙軌曾對芍陂進行整修，修建了三十六門圍堰，灌溉田地五千多頃。他任職齊州別駕期間，廉潔奉公、公正無私，后被征召入朝做官，父老鄉(xiāng)親送別時斟上一杯清水為其餞行，“趙軌杯水”傳為美談。

北宋著名政治家包拯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清官，也是一名治水能臣。他任端州知州期間，治理西江水患，圍堰造地、排瀝屯田、掘井取水，深受老百姓愛戴。離任時當?shù)鼐埔环胶贸幭嗨停裱灾x絕，“不持一硯歸”。

北宋文壇巨擘蘇軾任徐州知州期間，黃河決口，水困徐州，“彭門城下，水二丈八尺”。他臨危不懼，組織民眾筑堤搶險，本人也親荷畚鍤，布衣草屨，“廬于城上，過家不入”，與民眾一道搶救城池，終于使徐州城轉(zhuǎn)危為安。

明代海瑞一生剛正清廉、鐵面無私，在治水方面頗有建樹。他任應天巡撫期間，了解到吳淞江下游河段“潮泥日積，通道填淤”，立即向朝廷上奏《開吳淞江疏》，擲地有聲地提出：“是吳淞江一水，國計所需，民生攸賴，修之舉之，不可一日而緩也！”最終疏浚吳淞江河道，成功解決水患問題，成為江南百姓心目中的“海龍王”。

清代名臣張伯行在康熙年間親自督修黃河南岸堤壩二百余里，日用車馬皆自備，毫無所染。調(diào)任江蘇巡撫后，發(fā)布了轟動一時的《卻贈檄文》：“一絲一粒，我之名節(jié)；一厘一毫，民之脂膏。寬一分，民受賜不止一分；取一文，我為人不值一文。誰云交際之常？廉恥實傷。倘非不義之財，此物何來？”張伯行嚴于律己，始終秉持清廉操守，被康熙譽為“天下第一清官”。

道光年間著名河臣栗毓美秉持“廉潔奉公，真心愛民，不辭勞苦，持之以恒，真心實力，不敢茍且偷生，不敢隨俗”的為官之道，為治河降耗發(fā)明“拋磚筑壩”法，力排眾議以磚代石修筑堤壩，任期內(nèi)節(jié)省官銀130余萬兩，被百姓供為“河神”。

晚清林則徐不僅是民族英雄，也是一位功勛卓著的水利名臣，河南林公堤、新疆林公渠、林公井等都是他治水的見證。他主修洪澤湖大堤期間，要求每塊鐵鋦都要刻上堤段負責人的姓氏銘文，他自己親自督修的堤段，鐵鋦一律銘刻“林工”字樣，若發(fā)生工程質(zhì)量問題，堤潰鋦現(xiàn)，查驗鐵鋦上的銘文就可以查證該段工程負責人，是謂“鐵證如山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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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章立制

水利是歷代治國理政的重要公共事務。為加強管理監(jiān)督，我國較早形成了管理和監(jiān)督相制衡的水利工作體制。

管理機構(gòu)方面，先秦時期就設立專門管理河流、湖泊的職官“川衡”“澤虞”。《周禮·地官司徒》記載：“川衡掌巡川澤之禁令，而平其守”；“澤虞掌國澤之政令，為之厲禁”，明確其職責是負責頒布保護河流湖泊的政策法令，并履行監(jiān)督處罰職責，保護水資源。秦漢以來水行政管理機構(gòu)逐漸專門化，如漢代的都水長丞，三國時期的水部曹，隋唐工部下設有水部，明清工部下設都水清吏司等。

監(jiān)管機構(gòu)方面，唐代以前多為臨時派遣大臣，并臨時授以使職，如西漢建始四年（公元前29年）黃河決口，朝廷急派校尉王延世為河堤使者前往堵口。宋金元時期始置都水監(jiān)，為中央政府的五監(jiān)之一，除管理水利、舟船航運及堤防外，還有考察各級官員提出的治理計劃并對其進行監(jiān)督的職責。明代設總理河道一職，總理河道大臣一般都帶有都察院、工部和提督軍務銜，在負責管理黃河和運河河道、保障漕運暢通的同時還履行監(jiān)督職責。清代設河道總督，賦予其節(jié)制監(jiān)察的權(quán)力。

傳統(tǒng)社會管理和監(jiān)督相結(jié)合的治水工作體制，是我國水利行政管理和監(jiān)督檢查相結(jié)合工作體制的雛形。

水利工程事關公共利益，涉及不同用水主體。歷代為規(guī)范水利管理、協(xié)調(diào)水事關系，建立了一系列水利法規(guī)制度。

清代晚期，學者在敦煌文書中發(fā)現(xiàn)了唐代《水部式》（殘卷），這是我國現(xiàn)存最早的全國性水利管理法規(guī)，規(guī)定“諸溉灌大渠，有水下地高者，不得當渠造堰，聽于上流勢高之處，為斗門引取。其斗門皆須州、縣官司檢行安置，不得私造?！睆娭菩砸?guī)定鄭白渠的用水必須以灌溉優(yōu)先，以此約束都城王公貴族霸占渠道和水源用于私家水磨坊、水碾坊的行為。史載涇陽大地主霸占鄭白渠水源，導致下游高陵等縣無水灌溉，高陵縣令依據(jù)《水部式》控告并勝訴，反映《水部式》對權(quán)力運行的有力監(jiān)督。

《唐律疏議》是中國歷史上迄今保存下來的最完整、最早的古代成文法典。其《雜律》第424條規(guī)定：“諸不修堤防及修而失時者，主司杖七十”“諸盜決堤防者，杖一百”“其故決堤防者，徒三年”，將不修堤防、盜決堤防列入法定罪行。

宋代《農(nóng)田利害條約》規(guī)定，對于不按規(guī)定興修水利的地方，加強督促并罰款，罰款用為工程建設費用。金代《河防令》規(guī)定了中央、州縣的河防職責，堪稱金代的“河長制”。每年汛前，戶部、工部、都水監(jiān)派出河防檢視官、散巡河官、都巡河官沿河巡查河防，考核是年河工歲修情況，并檢查次年春修備料，待秋冬黃河安流后才能回京還職。

明清時期的法令條例也都設立了失時不修堤防罪、不修圩岸及修而失時罪、盜決故決河防罪、盜決故決圩岸陂塘罪等。清朝還制定《河工考成保固條例》，河務工程在保固期限內(nèi)失事，承修官或降級，或革職，或罰俸。雍正六年（1728年）推出“銷六賠四”的辦法，承修官除受行政處罰外，還需承擔經(jīng)濟損失。

古代水利法規(guī)制度建設，通過調(diào)整人們對水的占有關系和利益分配關系，保證了對有限水資源的充分利用，同時也體現(xiàn)出對官員的監(jiān)督、考核、懲處，督促治河官員履職盡責、克己奉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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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水比德

古人重視以水比德，將水的自然特性引申到人格、政事等領域。

《道德經(jīng)》說：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，處眾人之所惡，故幾于道”，將水人格化，極為推崇水所象征的至善境界?！豆茏印に亍吩疲骸胺蛩兹跻郧澹脼⑷酥異?，仁也；視之黑而白，精也”，以水的顏色來比附人的“仁”與“誠實”。

《荀子·宥坐》中記載，孔子認為水的特質(zhì)似德、義、道、勇、法、正、察、善化、志，孔子對其均有解釋，如水“大遍與諸生而無為也，似德”“以出以入，以就鮮潔，似善化”“萬折也必東，似志”，所以君子臨水必觀，從中獲得修養(yǎng)德性的力量。

《孟子》記載，“民之歸仁也，猶水就下，獸之走壙也?！奔疵裥臍w順仁政，就如同水順流而下，野獸奔向曠野一樣，由此勸誡君王，只有施仁政于民眾，從人民的利益出發(fā)，才能使百姓望德而歸。這些都反映了古代樸素的清廉如水的道德觀念，對公眾也起到了教化作用，值得當今社會汲取和弘揚。

總體來看，我國古代孕育了內(nèi)涵深厚的水利廉潔文化，其中蘊含的治水為民、不畏艱險、崇廉拒腐、秉公用權(quán)、嚴守法度等價值追求，對于今人而言依然具有意義。